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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条》的技术意义 “我吃了东西，把它放在冰箱里。/它们/大概是你/留着/早餐吃的。/请原谅,/它们太可口了,/那么甜,/又那么凉”。这是美国诗人威廉·卡洛斯·威廉斯的一首优秀短诗,题为“便条”。不少人发现,如果去掉这首诗的型文本标记———分行,它就真成了一张名副其实的“便条”:我吃了放在冰箱里的梅子。它们大概是你留着早餐吃的。请原谅,它们太可口了,那么甜,又那么凉。童庆炳先生在他的《文学理论教程》中从这个例子看到了诗歌分行所具有的化腐朽为神奇的魔力,并且在惊叹之余提出疑问:“句子还是那些,而且一字不改,只是分行排列成‘诗’的样式。如此一分行,无诗意的应用文就摇身一变成‘诗’了吗?”而后,童先生释疑道:“显然,判断文学与非文学的标准并不简单地在于审美属性及语言形式,而主要在于:第一,文学的语言富有独特表现力,例如‘那么甜’与‘那么凉’;第二,文学总是要呈现审美形象的世界,这种审美形象具有想象、虚构和情感等特性,例如《便条》建构了一个想象的人际关系状况;第三,文学传达完整的意义,本身构成一个整体;第四,文学蕴含着似乎特殊而无限的意味。”童先生的解答颇有宏阔的理论视野,体现了文论教材观照问题的宏大叙事方式。然而,也正因为文论教材写作在客观上要求的这种宏大叙事方式,童先生才不可能花费过多的笔墨对他的设疑做出琐屑的剖析,而只能在基本的思考方向上点到为止。在此,笔者意欲对《便条》这首诗所展示的分行玄机进行细致的探求,以期弥补童先生不得已留给读者的遗憾。 首先,笔者承认去掉分行排列的形式以后《便条》这首诗的确就成了名副其实的便条;但是,笔者不承认这是一张足够典型的便条。便条就是“写下简单事项的纸条”80。作为应用文体的便条突出日常交流的实用目的,强调信息传达的经济化原则。仅仅去掉分行的排列形式,而不作进一步的瘦身,这难免让由《便条》这首诗转换而成的“便条”因为保留了相当的诗性成分而在一定程度上背离了经济化的表意原则。“我吃了放在冰箱里的梅子。它们大概是你留着早餐吃的。请原谅,它们太可口了,那么甜,又那么凉”,这可以是便条的现实表达样式,但肯定不算是便条的典型表达样式。“它们大概是你留着早餐吃的”,“它们太可口了,那么甜,又那么凉”,这些内容对于严格意义上的便条来说就是冗余。按正常逻辑,这里只须说:“请原谅,我吃了冰箱里的梅子”,就足够了。“它们大概是你留着早餐吃的”,这是当事人对于对方过去意向的推断。便条是让对方对我方的行为和诉求知情,而推断对方的意向则与此目的不符。“它们太可口了,那么甜,又那么凉”,这里的言说重点不在于陈述吃梅子这个事件,而在于描述吃梅子的过程中发生的生理反应和心理反应,属于情态表达。便条的实用功利性质决定了它只需要选择接受对象应该关切的信息,把己方的行为和意向简明扼要地通报对方就足够了,而不需要描绘具体状态。不算标点符号,这张总共39个字的便条实际上只有12个字是有效的,其余则是多余的。这多余的部分在便条这种应用文体例中属于不该标出的部分,也就是被边缘化的部分。一首诗可以写得成功,也可以写得失败。一张便条同样也存在标准或不标准的问题。掺杂了诗性的应用文没什么好奇怪的。理论上的文体分类总是依循着理想化的标准,而具体的写作实践却未必是中规中矩的。 其次,型文本与正文本是相互依存的,分行或不分行并不是毫无理据的。符号在其源始阶段呈现为象似性,只是由于表意活动普遍的经济化演变趋向才逐渐过渡到指示性凸显的阶段,进而最终积淀和固化为规约性。句子的排列究竟分行还是不分行,这固然是一个文体惯例问题;但是,从源头上说,这种作为文本外部框架的型文本却是为正文本的性质和要求决定的。合理,才能作为惯例被保留下来;不合理,则迟早会被汰除。能够穿上脚的才能叫“鞋”;不能穿上脚的即使叫“鞋”,也已经不是“鞋”。名因实具,实因名显。不能说文体样式已经取得了惯例化的地位了,就无复依傍。型文本与正文本的关系是双向互动、互为理据的。型文本赖于与之情投意合的正文本而名副其实;正文本则赖于与之对位的型文本而名正言顺。如果型文本与正文本不是彼此需要的,那就会造成相互叛卖。大白话煞有介事地分行排列,那是对诗的亵渎。诗意葱茏的话语却不用恰当的断行书写形式,那就像自我作践。丽人凤冠霞帔,其所宜也;沐猴而冠,则贻笑天下。更进一步讲,型文本与正文本不仅要合作,甚至还要精确匹配。每一首诗按惯例都是分行的,但不同的诗却各有自己的分行理据和结果。正文本的特殊规定性也决定了与它相匹配的型文本应当具有的独一无二的面目。泛泛而论,作为诗歌的《便条》之所以分行排列就是因为它的情感蕴含丰富的正文本有一种顿挫有致、一唱三叹的内在节律,分行只是给这种内在的节律赋予了显在的外观而已。具体来说,究竟分行的各个节点应该怎样设置,那又是一件需要深入体验和高度敏觉的事情了。分行的《便条》与不分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