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散文精选(三) 中国作协创研部.pdf

也算有过父亲 ·#! · 也算有过父亲 朱 晖 想不起小时候究竟有没有叫过 “爸爸”，只知道这个称呼比 “那个人”离我还遥远，说着口涩。至于 “父亲”，只是一个名 词。一个概念。权且一用。 我有个小我一岁的妹妹，妈说妹妹降生时父亲已回不了家。 所以我断定我降生时见过父亲，只是那时候还不可能认得出他， 更不用说叫过他什么。 我能记起的会面，是我四五岁到十二三岁的那段日子。或 许，那时我曾叫过他 “爸爸”？ 见父亲，是一个既稀罕又迂曲的过程。序幕，总是从寄到家 里的一张土黄色的明信片开始。周期是一个月还是三个月，我记 不准了。收信人那一栏里，照例是写母亲的姓名，字迹极潦草， 正文也不长，无非是告知家里人哪天能够去，最好能给他带去哪 些物什之类。 每逢这一天，妈下班回来，姥爷姥姥总会避开我们几个孩 子，同妈悄声议论很长时间，一个个忧郁不安的样子。这以后的 一些天里，我也就格外紧张。因为我知道说不好什么时候，为着 什么理由，就要挨顿臭揍。而且，往往是同一个口实，妈、姥 ·#! · $%%% 年中国散文精选 爷、姥姥，每人打个够，打完了，行刑者的表情会变好一点，甚 至能好上几个时辰 （———如果老天保佑的话）。就这样，一天天、 一轮轮地打下去，直到下一个或者是再下一个星期日，一大早起 来，见姥爷穿戴得整整齐齐，手里还拎着个半大不小的包袱，便 知道这一轮暴打，总算是休歇了。 我暗自欣喜不已，脸上依旧扮可怜相。倘若不留神演穿了 帮，大人的无名火，势必又会撒在我身上。从小就时常听人说我 如何早熟。而早熟的我，最早悟出来的人生真谛之一，就是千万 不要听任自己的心思溢到脸上，否则，是绝对会招惹麻烦的。无 论小时候为那一顿顿的暴打，生成过怎样深且入的怨与恨，待我 步入社会之后，我实实在在地感悟到这一类的家教，对于享有一 个这样的父亲的我来说，是多么地必要和可贵。也正是这一份再 造之功，曾确保我无数次地避开陷阱，从早已张大了的网罗中， 平安脱身。就拿我二十五岁那年来说吧，那位红光满面的林书 记，倒背着白胖胖的双手，很叵测地围着我一圈又一圈地转，可 他一直转到最后，也还是没能发现我其实根本就不悲痛欲绝，反 倒正为本能地预感到我这号人的厄运，或许会随着一个人的仙逝 而告一段落，而由衷地激奋不已呢。这，当然都是后话。至于小 时候，见到姥爷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时，我的想法再简单不过： 与其留在家里提心吊胆，我倒宁愿相跟了去。 姥爷并不总带我们去，或者说很少带上我们。过了很久很久 以后，我才知道许多时候并不是他不愿意带，而是妈拦着。 我还记得，带上我们去看父亲的日子，大多是不冷不热的季 节。路，很长，很远。先是没完没了地挤在公共汽车上，然后沿 着农田走上个昏天黑地。最后，在农田的尽头，出现了一围高 墙，墙上排着密密匝匝的铁丝网，白瓷瓶算盘珠似地点缀其间。 高高的角楼上，全副武装的士兵远远地朝我们吆喝了一声什么， 也算有过父亲 ·#! · 姥爷闻声止步，高高地举起手里的包袱，大声应道： “来探监 的！”稍后，见岗哨挥挥手，我们再往前走。就这样，我们沿着 高墙，在声声喝问与应答之中，一直走到那两扇高高大大的铁门 前。 铁门半掩，荷枪实弹的士兵矗立两旁。人们排起了长队，依 次交上证件和明信片。穿制服的叔叔阿姨走上前来，让我和别的 小朋友都把衣服口袋翻出来，有时还会说：“来，让抱抱，给你 糖吃。”一边说着，不容分说地揽过去，上上下下摸个不停，当 然，摸过之后，并不见有谁真拿出糖来给我们吃。 大人们会不会被搜身，我忆不出了。只记得十来岁时听姥姥 说过，最初，是妈去探监的，还曾抱上妹妹一道去。每次回来， 妈就会关起门来，偷偷哭一通。有一回，不知为了什么，妈还被 阻在铁门外，说什么也不让进去见上一面。妈一路哭着回了家， 咬牙切齿诅咒发誓说再不自找那份屈辱。从那时起，便由姥爷接 过了这份苦差事。 我们这些孩子，被 “抱”过之后，便随着来探监的大人们， 进了另一间房子。大人们把带来的包裹在一张张桌子上摊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