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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的诗意 ■刘 春 ２ 我大姐嫁得不远，距离老家只有几里路，步行也不足半个小时。但这次她和姐夫没有回来过清明，原因是大姐夫的母亲重病在床，他们无法走开。 亲家母这次重病，也是因为前几天不小心摔了一跤。这个年龄和我伯母相近的老人，在摔下去之后，就再也没能爬起来。比伯母更严重的是，亲家母不仅神志不清，而且不能说话，任何人也不认识。奇怪的是，来探望她的亲朋好友给她钱，她却懂得捏在手中，而且捏得很紧，任何人问她要她都不放松。至于为什么这样，随着几天后亲家母的仙逝而成了永远的谜团。和一些重病人不同，亲家母去得相对爽快，我回去那天，就听到消息说亲家母最多也只能挨几天了，果然，几天后的一个上午，我在上班途中就接到四姐电话，说亲家母已经去世，后天出殡。我这几天正好忙于琐事，无法抽身，只好交代家人到时帮我凑份子，该凑多少就凑多少。 算起来，我已经有二十年没见过亲家母了，这次没能回去见她最后一面，心里不免有些怅然。 晚上，我一直在想，在伯母和亲家母之间，在伯母的家人和亲家母的家人之间，到底谁更幸运，谁更符合人道。我得不出答案。 很快，我联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假如有一天，我自己的父母突然遭遇同样的情况，我会怎么做？我会不会在他们半身不遂时还能够一如既往地尽到人子的职责，为他们喂饭擦身倒大小便？甚至即使他们变成植物人我也能够伺候在他们身旁，对着他们轻言细语以等待奇迹出现？ 我不敢想下去，怕触及自己虚弱的内心。 ３ 记得新华社曾发布过这样一条消息：２００７年元月１３日，一辆由四川省宜宾市开往浙江温州的双层卧铺客车，行驶到湖南永顺县境内时翻落到七米深的路坎下，造成八死十九伤的悲剧。失事的原因是：一个小孩的苹果掉到了客车司机的脚下，司机弯下腰帮忙捡拾。对这样一个事故，我不知道如何置评。不能怪那个孩子。谁都有可能不小心弄掉手上的东西，何况是一个孩子。我也不忍责怪司机，尽管他酿成了大祸，但他是好心帮忙。也许他也是一个可爱的孩子的父亲，在帮忙捡苹果的时候，他的内心肯定充满慈爱……“苹果”，这么一种有着优美外形和诱人内涵的物品成了一个中介，沟通了美好的想象与沉重的现实。 在我二十七岁的时候，曾以一个三十岁男人的语气写过一首《三十岁，提前的回忆》，其中“苹果”这个意象贯穿全诗—— 他采下一只苹果，接着 采下第二只。 在触到第三只之前，树枝折断 一团黑影从高处重重摔下 一篮苹果四下散开，最远的 一只，已在视线之外 他的哭泣于事无补。岁月的风声 从天尽头萧萧传来 三十年，我已看到过太多的苹果 太多盛满苹果的篮子，太多 怀揣采摘欲望的年轻人 （我也曾是其中的一个啊） 在最快乐的时候最快速地消失 三十年，我还陌生于多少事物 当我站立，我的脚步是否已足够稳当？ 今天，我开始渴望 凶猛的扬子鳄，甚至 垂着血红舌头的饿狼。它们 比春天虚幻，但比苹果真实 而梦中采苹果的人、梦中的人 一面镜子等候着他 诗歌发表后，曾有朋友认为写得太晦涩。而在我看来，这首诗再通俗不过了，不过是以“采苹果”为主线，探讨了人类欲望生灭的道理而已。这首诗虽然有一些慵懒、倦怠，但也残存着几分反省和期待。然而，当我真正到三十岁时，我发现自己并不像三年前所想象的那样，渴望与“凶猛的扬子鳄，甚至／垂着血红舌头的饿狼”交锋。我发现自己已过早地衰老，常常孤单地走在大街上，目光涣散，不知道生活的目标在哪里。有一次，“天上”突然掉下一个令许多人羡慕的“馅饼”，我竟然视而不见，不去争取，最后，“馅饼”自动消失。直到今天，这件事仍然不时成为朋友们的谈资。更令人泄气的是，有时候很想把事情做好，但往往很快就兴味索然。我开始意识到：我老了，身体衰老，心灵也在衰老。 偶尔，我也会用崔健的歌词来自嘲：“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是的，年纪越大，竟然越看不懂世态人情，一件事情在你身边发生，你分辨不出它是合理还是荒谬；一个人与你相识多年，你不知道他是敌人还是朋友；巴黎圣母院里丑陋敲钟人是善良的，而一个文质彬彬的绅士很有可能是心如蛇蝎的黑老大。多年以前，我常常向往亲戚家不远处的一座房子，那里道路干净，四周栽满花草，往来的人很少，幽雅得像仙境。后来我才知道，那里是医院的太平间。 ４ 从我少年时开始，就耳闻目睹过无数次死亡。最为奇怪的是，我的六个同学也都在风华正茂时离世而去，他们都没有活过二十七岁，去得最早的一个只有十三四岁。六个人中，有三个死于车祸，一个患病不治，两个至今仍死得不明不白——其中一个是我们班身材最为矮小的男同学，他平时话不多，但在学校时看不出有什么怪僻的举动，而中专毕业一年不到，他突然失踪了，半个月后，有人在一个群山环抱的水库里发现他的尸体。